盲灯
极少人知道芥川龙之介有阴阳眼。
他在十四岁之后学会隐瞒这件事，肮脏巷落里太宰治披一件不合身的外衣在他身上，他戒备地看着，可那毕竟是一双伸出的手。
太宰说：我需要你的能力，但别的不需要。
黑手党干部意有所指，说的正是他的眼睛。贫民街多少有些传言进了他耳朵里。芥川想了想，尝试像个大人一样故作沉稳地答：我明白。
太宰肩上与别人无异，有两盏灯，黑手党成员普遍不是善茬，光线比较黯淡，而太宰端坐其中，笑容可掬，黯淡成个中翘楚。原因大概是他除了不爱惜别人的命之外，还不很爱惜自己的命。
因此芥川第一次见到织田作时很惊讶，见到中原时更加惊讶。太宰身边的人竟然每一个都心地善良，他上辈子估计拯救了地球。恐龙太宰对同伴们说：我们一起自杀吧，地球是时候该换一批统治者了。——大致是这样的。
十五岁的芥川去替小老师跑腿买烟，撞见中原扶老奶奶过马路，一时间目瞪口呆，连找零都忘了拿。中原气急败坏拽住他：你不要告诉太宰。芥川只好答应了，就真的没告诉太宰。他们之间就此有了秘密。
秘密总会变得更多，中原瞧他那么被严苛对待，心里过不去，给他送药膏，再瞧他总丧着脸，就说些太宰的糗事，直到芥川忍不住笑一笑。再后来，这许多秘密没必要保守了，因为灭了两盏最最亮的灯，太宰说：没意思。太宰拍拍屁股就跑了。
芥川因为能看见这灯，从不拍人肩膀（并不是他心善，只是视觉上怕烫），但他对中岛敦顾忌没有那么多，当着镜花的面儿直接上脚踩。后来他们莫名成了朋友，中岛敦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主角那样浑身是胆，想要他跳反，少年在风中大喊：你觉得怎么才是逃避，留在黑手党还是跳槽侦探社？
芥川文雅地说：与你无关。
他第一次考虑这事，觉得算了，我活那么久做什么。他又想到中原，自己是永远看不见自己肩上的灯的（想也知道黯淡无光），借一点光瞧瞧就很心满意足，侦探社那种地方太明亮，怕是要灼瞎双目。
中原出差回来。他一年四季穿得装逼如风，居然还是容易被问路，芥川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掏零钱帮人买地铁单程票。他什么破事都想帮把手（帮之前还谨慎地四处看看），永远把传单带回家，永远原谅道歉的陌生人。他近年沾的血腥少多了，与他的功德居然能做到两相抵消，肩上两盏灯烧得正旺，从头光明到脚。
芥川走在前面，到大厅入口处转过来等他，总部大楼光线太暗，中原中也像个光源。他看得有些失神。
中原朝他露出个笑。
休息室里芥川睡着了，拉着中原的手。他作息极度不规律，却不常放任自己打瞌睡。这信任真不是一般的级别，中原心里软了一点，掏出手机给森欧外报告任务，他手比较小，单手划拉不过大半屏幕，一条短信打了半天，这时烟瘾上来，急需来一根，但他与芥川在一起时不抽烟，温柔得像春风化雨，此刻也不例外，他抽出一根捻来捻去，手指灵巧险些把烟开膛破肚，最后叼着，一点过滤嘴的味道。有轻风从窗外吹过。
他原本不太注意这点的，但那时芥川咳得像要死了，16岁的不良少年中原掐了烟，开始顾忌一个小鬼的健康。
芥川看起来是天地间一根棒槌，其实六年来时时记得他的好意。中原这人不容易让人讨厌，太宰也不讨厌他，中原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说搭档哪里不好（差不多就像他在芥川面前始终吝于夸奖，背地里倒四处炫耀说我可是捡了个天才）。芥川知道没人对他真的冷酷，包括太宰，他心里都是多少明白的，有个炸弹狂跟他说樱花树下埋着尸体，他信以为真点点头，对方就笑起来：喂你这小鬼，怎么不害怕啊。世上有许多事不关己，这吓唬也不过是吓唬，后来多是他吓唬别人，过得也没什么不好。
芥川不过二十分钟就清醒了，中原埋头玩猫咪后院，在樱饼靠垫与冰帐篷之间犹豫不决，没有注意。芥川忍不住伸手去碰他的肩膀，那灯自然是没有温度，手指落在肩膀上时中原反应过来，放下手机摸摸他的头，那另一只手仍然没放开。
一会儿跟首领交代完，一起吃饭吧。中原把手覆在肩膀上他的手上，说，你那个便装，戴眼镜挺好看的。
他们四目相对，芥川漆黑的眼睛里倒映两盏灯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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