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uaji

你的丛林毛都没有

风泽中孚卦的后续
把这篇和fzzfg都打了一些小王tag，和DJ老师搞一些姐妹篇。对社会垃圾流水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进去订阅一哈

（一）

小赵走出麦当劳之后手还拉着玻璃门，侧身让一对母子进去。对方道谢，他笑出一排牙，说不客气。

他在麦当劳蹭暖气，给大豆公司写文案，这是个私活儿，没合同，走大学室友的后门，直接收甲方老板支付宝转账。他写东西还算可以吧，曾经在某网站被发掘，配了一个编辑，编辑鼓励他创作一些种马文。小赵说不行，我有梦想啊。编辑问他有什么梦想，小赵思索了半天，说，我至少要比那些王家卫风格的傻逼红吧！编辑苦口婆心：大佬啊，你醒一醒睁开眼看看，王家卫都算好的了。后来小赵忙着期末考，很久没上线，这事不了了之，他想了想，觉得当代读者不行，红不红也没什么所谓了。

这时候天近黄昏，他摸出手机，手机没电了，插电脑上充了一会儿。他胳肢窝里夹着电脑站在路边，旁边是一些卖狗和仓鼠的，仓鼠在滚轮里面跑个没完，小赵盯着它看，头发被冷风吹得东倒西歪，觉得自己很惨。但是做人难免有这种时候，不要太在意就好。他充了电开机，给小叶打电话。

小叶今天经历的故事是“脑出血病患家属商量手术的时间太长，病人无辜嗝屁”，他半年睡不上一个懒觉，这时刚给病人插好尿管，接起电话，语气里写满了脾肺两虚：“喂，晚上出去吃啊？”

“我穷死了，你能请客吗，哥。”小赵思索了卡里余额，他能屈能伸，没钱的时候就会喊哥，喊得非常响亮，必要时也能喊爸爸。

“请就请吧，沃尔玛前面一个人行道红绿灯碰头。”

小叶洗干净手下班了，出去买卤肉卷。他特别爱吃卤肉卷，决定晚上请小赵吃卤肉卷。他爱吃香菜，但小赵闻到香菜味会晕倒，所以要了一个加香菜的，一个不加。小叶买好了拎着，在约定的红灯底下等。

他有一个自己的小房子，就在医院附近，相比许多同龄人，过得挺不赖的。他从小到大都挺不赖的，学习挺好脾气挺好工作挺好，坐在教室靠窗正数第三排，注定是个顺风顺水四平八稳的普通人，将来也会相亲结婚，工作不快乐，媳妇也不爱他，孩子是真的，高潮是假的。

小赵过来跟他碰头，说哥，今天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的吗。这是个习惯，以前小赵还在学校就每天接他电话听他倾诉。小叶想了想，简单说了脑出血病患的事。其实小赵不提他根本想不起来要说，这已经是一个平凡的事了。小赵在等红灯的时候看他一眼，目光有点审视——他已经完全停止共情了，每天和一些死亡擦身而过，眼神倒也不是冷了，照旧亮晶晶的，就是有什么不一样，他麻木了，彻底把这些当成工作，下班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，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。

小赵去过医院找小叶，身处医院的时候就容易感到放大几十倍的生活的丧。他周边都是老人，骨瘦如柴，满身药味，靠止痛针和血透吊命，有个中年女人莫名其妙盯着他，眼神凶狠。病房里两个女孩坐在地上，外放巨大声音打王者荣耀，门口都能听到。老人和晚辈的看法永远不能达成一致，晚辈粗声粗气毫无耐心，心里盼着早点解脱，又因为这样想了而感到愧疚，语气放缓下来。医务工作者真的能拥有一秒钟的快乐吗？小叶被他问到这个问题，想了想，缓慢地说：……被出院的患者拉着手说谢谢的时候，会觉得这个工作还是可以的，但是也没有快乐吧，更多的人还是死了，或者还是痛苦地活着，就算健康了也还是痛苦地活着。那次小赵等他下班等了很久，到了下午四点，家属纷纷拿着热水瓶去水房了，机械地排出一条队。小赵想，人到底为什么要拼命活这么久呢，动都动不了，要晚辈端屎端尿，晚辈如果露出一点不情愿，就声音嘶哑地骂：我养你这么大不就是为了今天，这点事都不愿意干，你良心被狗吃啦！

人为什么不能都快点死呢。

“你就给我买个卤肉卷啊，我长身体呢怎么吃得饱啊。”

“你长个屁——想吃什么自己挑吧。”

“那吃火锅吧。”小赵往前一指。

小赵在吃的时候大致阐述了他的烦恼，说，你可不共情了，我还有点，可是我又不写小说儿，我共情有屁用。小叶垂着眼睛，边捞锅里的肉边说，就是要这么痛苦你才会快乐呀。小赵听得愣住了，这话有点鞭辟入里，不好深想。

（二）

就在不久前，天还很热的时候，小赵和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小夏去吃火锅，小夏教他调一种干碟，只放辣椒面和花椒粉，拌匀，涮好的肥牛卷从里面滚一遭，粗沥沥地接触味蕾，特别带劲。他们吃的时候店里空调坏了，汗成斤从脸上腿上掉落。我不想呆在老家做财务了，小夏说，我妈不让我走，说女孩子安稳就好了，可是真的不行啊。她搓搓手指：我觉得，我觉得我一直困在这里可能会死吧。

小赵挠挠脸，建议道：“那你好好跟他们说说？”小赵这人还在上学的时候，是一些人的男闺蜜，女孩子都说他挺酷的，听了恋爱烦恼不会不着边际地安慰人，而是直接说，我觉得应该怎么怎么办。其实不是这样的，小赵也不知道自己的人设怎么成了这样子，他根本不会给建议，他根本不知道生活应该怎么去做。他只是喜欢劝别人分手而已。

“说了没用啊，我秉烛夜谈，我妈好不容易心软了，又补上一句，你爸同意我就同意。我怎么问我爸啊，我问了他就要打断我的腿。”

小夏家的情况是这样，这一代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出来，都是女孩，最大最小隔了十年，直到她嗷嗷坠地，计划生育管得严，传统一点的说法就是宣告断子绝孙了，一个大家族支系不能就这么断了家谱，于是小夏处对象的时候不得不问：你愿不愿意孩子跟我姓？

小赵回答说：“我啊，我随便啊，你的姓挺好听的。”

“没人问你。”小夏说，然后她又凄惨地笑了一下，“这么多人，竟然只有你说可以啊。”

她前一阵刚分了手，吵架实在太累了，小夏一直有很多人追，因为父母反对这个现任，有一点点动摇，男生也没有安全感，大吵一架分手了。冷静了一阵子，她在同学聚会后去挽回他，这位朋友已经跟死心塌地喜欢自己很久的女生在一起了，他说真的累了，真的好累，对不起。

小夏在那灯红酒绿的KTV跟他说话之前几天，不慎从楼梯上大型滑跪下去，热裤下两条长腿青青紫紫涂着红药水，触目惊心。她小声说，我还喜欢你啊，男生大约没有听见，小夏说完就转身跑了，他“诶”了一声，伸出个手臂悬在半空，还在担心她的腿不能走路。他最终没能成为那粒黏糊糊的饭粒，只好从此高悬在梦中。

人就是这样的了。

（三）

他们吃完火锅回到家，小赵开始对着微信打字打个没完，那头老孙说，我收到稿子了，写得很好。紧跟着后面一句：我跟小强分手了。

小赵大惊失色，手机都吓飞了，眨眨眼再看屏幕，不是他老眼昏花。老孙跟女朋友分手了，大豆公司的天使融资进行到第二轮，家里因为不知道什么破事，突然激烈的反对这场婚事。他们本来准备结婚琐事就很多，心态崩了，稻草压死骆驼，莫名其妙分手了。老孙说，因为我爱她，我真的爱她啊……我不想让她这么辛苦。她也一样爱我，所以放弃我了，我也放弃她。小赵看着微信页面，满头巨大问号，这些字他都认识，组合起来完全不能看懂，因此不知道怎么安慰。搞对象时候的老孙跟那个和他一起扛夹烟机的老孙不是同一个人，小赵有点觉得人一旦真情实感搞对象，脑子就从大开的头盖骨飞出去了。他原来也有女朋友，拉着手在足球场散步的那种，他专注地看球场上一些男的穿泰版巴萨球衣踢球，女朋友突然说，我觉得你根本不爱我。

小叶听了个大概，也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件事。他们说了两句，索然无味，小赵先去洗澡，洗完了钻进被窝。小叶也跟着钻进来，他这儿是一居室，只有一张床。

小叶是比较优柔寡断的一个人，收到一条不怎么熟悉的同事发来的“请你按照下面写的关系对应的数额给我发个红包吧，比如同事就发5块，暧昧对象就发10块，喜欢的人就发20块，嘻嘻”，在困扰地想该怎么回复人家。小赵躺在他旁边打王者荣耀，瞟了一眼，简直暴怒：“不是，现在人怎么要红包越来越不要脸了？还嘻嘻，嘻nmlgb，搞什么同事关系，你赶紧拉黑他妈的。”

小叶说不行，你这人太偏激了吧，你这样活不到第三集的。他发了个表达为难尴尬但又比较有趣的表情过去，和对方闲扯了几个来回的公事，就找时机关了窗口，苦着脸像喝了中药。小赵摇摇头，长吁短叹：“傻逼。”

小叶丢开手机，下床，把衣服脱得只剩两件：“陪我去洗澡嘛。”小赵在看一个一无是处的游戏直播，说没穿裤子，不去。小叶说我给你找条大棉裤，你坐门口陪我吧，一个人洗澡好无聊，你不答应我就穿这么点在这等着。说着小叶就赖在地上假哭，看起来可能今年五岁了。小赵无法舍弃这个直播，僵持了两分钟，最后还是屈服了，说，那你给我拿棉裤吧。

他哆哆嗦嗦坐在浴室门口，身残志坚地看直播。小赵真的很讨厌B站一些直播的封面和标题，充满性暗示，散发一些恶臭，简直比一些视频评论里面的语C还要傻逼。小叶在里面洗澡，断断续续跟他说话，小赵听三句回一句，小叶觉得没意思，就边洗边唱歌。他唱了一个最后今晚，又唱了一个一丝不挂。小赵听完了，腿夹着手机，手上敷衍地给厕所歌王噼里啪啦鼓掌。他上学的时候常常说自己鼓掌很厉害，一个人能拍出五个人的效果，其实也是tag自己，最多两个人效果吧。

小叶这人有一点不好，他睡觉卷被子。小赵到下半夜毫无睡意，一边看番一边小心翼翼往回拉被子，冷得要死，有点鼻塞。曾经小王也在这里借宿过，三个人并排，小赵理所应当睡他们中间，热得差点昏过去。

活不到第三集难道能赖我吗？小赵想，明眼人都知道，是社会的错。

（四）

他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个周，懒得给网站充钱，戒赌了。小叶的妈妈某天来收拾他们的狗窝，露出狐疑的神色：“小赵，你真的不是同性恋，真的不是喜欢你哥吧？”

小赵端坐家中，猛然被大锅砸中，委屈得两眼一黑，遂举出许多论据，保证自己确实是钢筋直男，童叟无欺。——但其实他也不是那么直吧，看到长得像女孩的漂亮男的也觉得ok，但是现在好些年轻人因为网路上的风向，就真情实感怀疑自己性取向，非得戳个屁眼试试，他觉得也怪不行的。

比如他原来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同桌，不记得叫什么了（身高1米6，5大3粗，络腮胡，娘里娘气），我们就叫他阿丑吧，阿丑看多了贴吧耽美小说，觉得自己喜欢校草。因为朋友的朋友的关系，跟校草一起学习过，他去校草家还了一次辅导书，笃定地说最后校草上楼时转过身，路灯昏黄，他们发生一个依依不舍的对视，空气里有电流滋滋作响。小赵尴尬地说：我能理解你们这个，呃，是吧，但是他每个月换女朋友，建议你别招惹直男吧。其实他心里想：当代人怎么能真的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任何清楚的认识？

阿丑听了很生气：你恐同吧，直男癌！后来不久校草真的换了口味，跟一个弱柳扶风的白白男孩在一起了。阿丑当天逃了晚自习，借酒浇愁，小赵下课去上厕所，在拐角处遇到他，安慰道：哭屁啊，你瞧他那样，肯定是图个新鲜玩玩的。阿丑满脸鼻涕眼泪，哭得巨大声：那他为什么不玩我啊？！

跟小赵小夏一起玩的朋友有一个拉拉，跟无数个女朋友分过手，小赵听过一耳朵她的事，女孩子们最后都说，对不起，我可能还是喜欢男的。他觉得挺过分，这种图个新鲜的尝试，可别把人家弄得再也没法真情实感了吧。这个拉拉姑娘唱歌很好听，铁T路线，四处参加选秀，卖一些惨，最近总算签约了，有点要红的意思。她最近回家，有回看到小赵小王一起逛街，笑呵呵说，你俩好配哦，要不要试看看搞对象啊。小王当场直接皱眉，小赵怕他骂人，急忙囫囵对付两句，拉着小王走了。姑娘还在背后笑，你看你们都牵手耶！小王低声说了一句操，小赵装作没听见，又觉得她也不是那么值得同情，当代社会，是不是直男根本没有尊严了。

说起这个来，他前一阵从小夏那里拿了本书杀时间，蒙马特遗书，看了两页就崩溃了，小鸟初中的时候在qq空间写的上锁日志就是这样的风格，她那会每天都很疼痛，摘抄许多郭敬明，小赵闭着眼也能写两句：小鸟，你看到了吗，你听到了吗？木棉花在这个汁水丰沛的夏天奔赴一场浩大的死亡，我们只是人群里两个相撞的小小星球，我终究失去你，这份伤害使我永远无法与世界和解。

什么群体拿这个当圣经，真的差点事了吧。他想，不如王家卫。

（五）

小赵报了个吉他班，学了点皮毛就张罗着要写歌，每天面前铺着一个稿纸，最终薅掉了左半边头发，秃得颇有志趣，戴上帽子袖着手，歪在沙发上看纪录片。

他算着小叶下班的时间煮了一锅面，觉得自己手艺不错。在剩下的姜片上撒了点盐，吧唧吧唧吃得很欢，生姜真的很好吃，他晕车的时候总吃一些，后来就上瘾了。他想如果自己以后会爱上什么人，这个人一定像生姜一样，他心里期待一些莫名其妙的爱。

晚上他们吃完了面看新闻的时候，不知道看到什么，小赵突然开口嘲讽一句：真把自己当赵国人啦。其实他心里头不是这么想的，但是他常常管不住自己的破嘴。他不是什么跑路党，但是他从前在毛概考试上会突然很生气，试卷上写我国不行，单纯是为了抬杠。他知道自己傻逼，觉得这种病应该是有科学根据的。

小叶说：“你可不是就姓赵么。”

小赵哑口无言。

小叶又说：“虽然你是傻的，但是哥哥爱你。”

小赵把瘫在沙发上的姿势换成了坐在沙发上，使这一刻拥有了一些仪式感，他对依然瘫着的小叶郑重地说：“谢谢哥。”

隔天小赵依然跟小王出去玩，他们晃荡了半天，明知道这个城市就这么小，依然晃荡，他们走在超市里，小赵突然决定买菜，回去做给小叶吃，他住在那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，一直煮面也不是事。就在买菜的地方他们突然偶遇了小鸟，小鸟抱着一个裹得像春卷的孩子。小赵如遭雷击，打招呼都打不利索，还是小王救了场，热情地寒暄（小王自己不记得在人家婚礼上干了什么）。

小赵就站在原地，他有点想问，你结婚之后他对你好吗。可是他们也不熟到能问这个，时间像利剑劈开了十年的鸿沟。他的初中女神最后冲他们招招手，抱着孩子离开了，他没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，只看到她买了一些杏鲍菇。她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女人了。

小王说：“回魂啦，那是她侄子，她哪可能这么快生孩子，你个傻逼。”

小赵没回话，突然问，你什么时候回去啊？他指的是他们的一线城市，那个有着很多体彩中心和出租屋、有很多小赵和小王的地方。小王想了想，小王说：“过年后吧，如果过年之前去，回家的票不是难买么。”

今年过年早，小赵点点头说，那我也过年后吧。

小赵也买了一些杏鲍菇，还有芋头。他觉得芋头蒸一下会很好吃。他们走出超市的时候正在下暴雨。

那边，那边有共享雨伞。小赵拉着小王跑过去，掏出手机，边扫码边说，可别是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把共享雨伞吧。这把大红色的雨伞砰地撑开在他们头顶，隔绝了雨幕，小王说：我看可能是。

Fin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