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uaji

ao3:poorbuggy

溜溜

“你杀过几个人?”

他捏着阿修的手指,另一只手拿着软笔,透明的摆台上撇了一点白色光疗甲油,动作娴熟,在阿修的食指尖画下一串小爱心。

阿修看起来真的在想,五个指头画完了,堕珑示意他把手塞进光疗机,他才如梦方醒,慢悠悠开口:“记不清了,但是不多,我又不是专门做杀手的嘛。”

堕珑没接话。阿修有一点如坐针毡的紧张,也只有一点点,他对那个神秘雇主多少有一些猜测,至今还不确定自己的隐私透底到何种程度。光疗灯灭了,堕珑掏出他的手看看,阿修的手不像他的脸,手掌有点肉,让人想一直捏着。他看了效果,不甚满意:“比不上你的美甲师。

“可爱啊,我没弄过这种。”阿修吹吹手指尖赞赏他的技术,又很没眼力见地接回他们原本的话题,非要把自己肚皮翻给他看,“做没做过杀手不重要,你们中国有句老话,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,至少我知道自己不行,但世界上很多人不知道,你说是不是呀。”

堕珑想了一下,点点头。他继续埋头画另一只手,又不说话了。阿修落拓的时候暂且不说,兜里有钱,就是饿死也一定要做指甲,通常不让美甲师以外的人碰他的指甲,这可以称得上是无上殊荣。阿修抬起头,看清对方的眼型,东方人独有的细长,睫毛打下一片阴翳。

“堕。”他喊了一声。

堕珑差点没稳住拿着最细竹笔画花纹的手——道上认识的喊他一声三太子,神武是上海人,按中国叫法连名带姓喊他堕珑。但外国人并不,参加KOF让他习惯了被喊单字一个姓,可是阿修·克里门森又和其他人有些不同,也许是他长得好看,这么喊,让堕珑觉得暧昧而且色情。

“干嘛?”堕珑问。

“没事没事,随便喊喊。”阿修对他笑。

他是很显眼的一个怪人,肤色白皙,鼻尖到颧骨一片雀斑,戴牙套,牙套上镶钻,价值连城绿宝石。堕珑从小混黑道,什么人都见过,但他见了阿修,觉得自己搞不好还是年轻。


两个娘炮朋友做完指甲,神武开着租来的车带他们去吃大闸蟹。阿修吃得很高兴,腮帮子鼓起来像一个巨硕的仓鼠,神武喝了二两,脸上飞红,兴奋地说:“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,对伐,我们都一起在保定旅游诶,我还是第一次跟朋友旅游!”堕珑是保定本地人,保定人称当代迷幻之乡。到底怎么回事他觉得也还好,可能是当地人没太大感觉,他觉得一切都赖大咕咕鸡。就好像他使用一些地狱掏裆手,也不觉得自己打架招式有别人说的那么猥琐吧——打架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呢,直击要害才是聪明做法。

堕珑做东道主,其实不知道该带他们去哪儿,飞贼毕竟不是导游,他很少有这种认真交的朋友。阿修找到他是在最冷的一天,他看见阿修的时候这个人站在前台胖姑娘的旁边,正处在崩溃的边缘。堕珑不知道他为什么崩溃,但是能感觉到他的怒火缓慢地在身体里燃烧,已经烧了好一阵子。他当时想,可能是天太冷了,他穿得那么少,需要情绪发热。


阿修在暖气屋子里跟他一起看电视,堕珑每天定时定点观看动物世界,动物世界以外的时间他们安静地看了好几天我在故宫修文物,紧接着是大宋秘史,又看了全部80集甄嬛传,嗑下来的瓜子皮可以盖楼。

阿修很多看不懂,勉强靠英文字幕理解大意,甄嬛传是堕珑给他翻译的,解说非常简短,“皇帝的儿子全是别人的”。他俩英文都一般般。

堕珑看不下去他嗑瓜子太慢,某次给他嗑了一碟,让他倒进嘴里。阿修鼓着腮帮子吃,他的眼睛很健康,目光带着水,表达感激似的一弯。堕珑终于满意了,阿修接近他有个目的,但是看完一季修文物之后,这个目的消失了,被他像丢瓜子壳一样随便丢弃了,堕珑能感觉到他的背不再紧绷,说话不再满含水汽。他的脑回路没有刻板于杀手的职业道德,因为在这一刻,阿修·克里门森真正成为了可以信任的人。


堕珑用法语叫他Ash,这个名字的发音法语比英语稍微要嘴张大一些。他学英语不太认真,但也知道是灰尘的意思,这不一定是真名,阿修给他的感觉也像灰尘。

阿修给他编过辫子。堕珑长手长脚缩在梳妆镜前面,面色惨白,他一坐下,头发拖到地上,阿修手忙脚乱地给他捞起来,像捞一匹床单。阿修自己也披着头发(像女孩,比保定吉原头牌好看八百倍),手指灵活,一下一下给他分绺,扎成蜈蚣辫。

“好像给芭比娃娃弄呀。”

堕珑说:“你长得比较像。”

“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?”

“好看的吧。”

“看不出来你这么肤浅。”

“因为没考虑过吧。”

“这个,可以送给我吗?”阿修把发尾绑出钩子形状,拍拍他的背,拿起一旁闲置的发饰询问。说是在询问,已经快要把东西揣兜里了,堕珑不止一次觉得他有扒手潜质。

“你想要的话,我还有很多新的。”

“当然是要你用过的,做个纪念啦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他若有所思地点头。


之后KOF车轮战赛程,堕珑从擂台上走下来,阿修就扑上来抱他,手里玩他的辫子。堕珑的辫子碰不得,道上人都知道,由此他跟阿修也很是传了一些绯闻。阿修听说过,浑不在意,大概是觉得有意思,会故意在别人看过来的时候跟堕珑很亲密。有一次他们在店里吃东西的时候,阿修撑着脸笑,伸过来一筷子小笼包,他拿筷子不熟练,夹不住,所以是叉在筷子尖上,堕珑眨眨眼,懵里懵懂地叼去吃了,出去才知道是有别的参赛选手在拍照。

他没觉得有什么,阿修开心就好。阿修打架怪狠的,红衣服,浅色头发,满脸是别人的和自己的血,绿色火焰在他手上翻飞,像不知道哪来的杀戮天使,下了擂台阿修跟他们混在一起,每天傻乐。

保定一日游毫无进展,堕珑自暴自弃,带他们去麻将馆,阿修对麻将一窍不通,中国字勉强认得七八十来个,晕头转向,裤子都输没了。但是他想学,因为堕珑说过洗麻将的声音好听——这里是一个老麻将馆,大家自己洗牌,现在都是自动麻将机,不如从前,大家叼着烟一边笑骂一边码牌。堕珑和神武花了一下午教会他,保定麻将和上海麻将产生了巨大的文化碰撞。到了黄昏,阿修开始反赢。堕珑看了好半晌,突然弯腰从后面抱他一下,摸到袖子底下叮铃哐啷藏了一百张麻将,他笑了一下,热气喷在阿修耳朵沿上。麻将馆里有知道堕珑是谁的,小声嘀咕三太子包养漂亮男孩传闻果然不假。神武听了,挤着一边眼睛,拿胳膊肘死命怼他,堕珑完全不是故意的,只好摆出个无辜表情。

如果不是被他和神武一边一个架着走了,阿修恨不得吃下一个麻将馆。


神武去买吃的,堕珑在背后冲他喊,“我那份不要放番茄酱!”他同时收获一个ok和一个中指,转回身来,和阿修看着保定的内河。

“你不喜欢番茄酱?”阿修问。

“我怕酸。”

“那也没见你喜欢甜的。”

“口味平衡,”堕珑说,“你们法国人才最喜欢甜的。”

“说法国不是很准确,我从很远的地方来,”阿修看着河里出神,堕珑亲手做的粉色果冻指甲在他的脸上有节奏地敲,“那个地方,不太行,民众的命运一早就被操控好了,做别人的棋子,我想逃跑,不过逃跑挺难的。”

“快要成功了吗?”堕珑问。

“没有啊,还早着呢。”

“那么你是一个革命者了。”

阿修开心地笑了,他转了个身面对街道:“对,革命者!”

一只花栗鼠抱着西瓜从他们面前跑过去,跳进了下水道里。堕珑解释说,之前我们不怎么出门,这种事情在保定是很寻常的。阿修说:“好酷诶,我都想一直住在这里!”

过了很久,堕珑说:“可以。”

阿修扭过头,他们靠的比平时近。堕珑忍不住,在心里数他脸上的雀斑。阿修撇着嘴角笑:“堕?”他这一开口,堕珑的眼神往下一点(他的姓,发音让嘴唇微微撅起来,阿修的嘴长得像花瓣)。他很快收回目光,阿修笑得更开心了。

“我要去解决一些事情,解决完了就回来找你……找你们,然后我就赖在这个城市,反正你是黑社会吧,就是在麻将馆,也没有人敢欺负我。”

“不是黑社会,是飞贼。”堕珑纠正他,又补充说,“别许诺做不到的事。”

阿修摇摇头:“你不相信?”

“Ash,我拿不准你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
“也许以后有机会。”

“保定,人称首都南大门,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?”堕珑说,“就是京城倒垃圾的地方,中国有句古诗: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,在当代语境说的就是河北了。你不是很怕冷吗?不要住这里。”

堕珑比他高上十来厘米,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,颇有压迫感,东方人的眼珠是两滴化开的墨点,不讲道理,像要把他也泅进去。阿修愣了一下,别过脸:“我可不是说这个。”

他又问,“那你们怎么不革命,嗯?”

这个话题没继续下去,他们的视线里,神武每根手指挂着一个饼,手里拿着三个冰淇淋,左支右绌地跑回来了。晚上固定项目是撸串,阿修很适应苍蝇馆子(他说遇见他们之前,他已经习惯了在中国逃房租),但他有一颗品红酒的胃,喝不了白的,堕珑和神武拿小杯子碰了碰,都非常瞧不上他小口喝啤酒。

苍蝇馆子里有个破音响,激情播放一些《我的好兄弟》,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,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,朋友的情谊我们今生最难得,像一杯酒,像一首老歌。神武也跟着哼哼起来。半夜十点,堕珑肩上扛着一个手里拖着一个,结了账走出店门,破音响里面正巧男歌手唱得嘶哑:一杯敬故乡,一杯敬远方,一杯敬自由,一杯敬死亡。

阿修被背回酒店去,昏昏沉沉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秒,还残存麦芽香的舌尖味蕾,尝到了一点辛辣酒气。


第二天阿修像仙人跳似的不告而别,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,堕珑做过一次梦,在沙漠里分别,阿修冲他挥手,口型是中文:再见……再见,祝你好运。



一年后,是伊丽莎白来找他。女孩儿跟堕珑说话往往有点费劲,伊丽莎白不同,她身材高挑,穿个高跟鞋比阿修还高点儿,几乎是平视地,她对他直说:“你能帮我找阿修吗?”

堕珑想,伊丽莎白能看出什么呢。

其实他想多了,伊丽莎白要么生气要么伤心,没有时间管别人是不是对她弟弟有非分之想。

这一年的最后,她拿着发箍在车上掉眼泪,堕珑手里也拿着一个发饰,圆滚滚沉甸甸,他自己的,物归原主。他的手心里有一道伤口,依稀记得自己几分钟前好像在手上写一个名字,写得太用力,字母h飞起来的笔画划破了手掌,蓝墨水渗进伤口里,又从血肉模糊的手掌抽离到空中,打了个转,钻回钢笔尖里。紧跟着他把这事也忘了,盯着繁复的掌纹,终于忘记了自己要写什么。

两个人等了很久才走出去。

“你以后还会参加KOF吗?”神武问。

“如果有人邀请的话。”

“我看这比赛对你找人没什么用处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堕珑很多时候是决策者,“我不知道”这个句式在他嘴里极少出现,“反正有人邀请我就想去。”

“那不说这个好伐,吃个散伙饭,堕,你想吃什么?”神武扭过头问。堕珑看着他,发现自己不记得跟他是怎么认识的。

“堕?你怎么会这么喊我。”

堕珑站在街头的人流里,原本是随口一问,但一种真实的疑惑突然击中了他,他皱眉,歪了歪头,辫子从肩膀上滑到胸前去,像有一只手拨动它们。

“我不知道,”他说,“我想吃甜的。”



Fin.

评论

热度(27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