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uaji

雀投江（中）

05.

张楚岚和诸葛老师在后山一处溪流席地而坐，产生了关于恋爱的第二次谈话。

“你应该有点不要脸的劲头。”诸葛老师说，站了起来，学着罗天大醮碧莲大侠初出茅庐时的造型，单手指天，背后霞光万丈：“我张楚岚，今天就让你们这些蝼蚁看看！老子跟你们不一样，我要日的，是这苍穹！”

“大概是这种气势。”他坐下，补充道。

“小师叔比苍穹难搞。”张楚岚说，“老青，我上次就想问，你话剧社台柱吗？”

上次是在碧游村了，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清水里，挺拔的背，摇晃的长辫子，夸张前伸高高捧出一颗心的双手，整个人像要融入进黄昏里。那时诸葛青受他所托，在侧写陈朵——侧写一个女人，张楚岚坐在原地，觉得他后来几句说的都是王也。

“没啊，我都是家教。”

“我看你挺行的，不是这么能打的话去做演员好了，流量小生，跟当红小花炒cp，因为粉丝脑残，被黑得很严重，‘我看诸葛青长得还行，就是话剧腔太重’，出柜当天网络瘫痪，微博私信塞满了男孩果照。”

“可以考虑。”诸葛青摸摸下巴，“然后男朋友被扒出来是个道长，朋克诶。”

张楚岚感觉到他可能真的在考虑——诸葛青在他心里就是发朋友圈会管自己对象叫“王先生”或者“王某人”的那种狗逼，这种事情他巴不得高调点。

他原本没看出来诸葛青跟王也有什么问题，还是王震球说的，这位哥在碧游村嫌空气干燥，发尾分叉，敲门找诸葛青借护发素。两位娘炮朋友一见如故，惺惺相惜，隔三差五一起做发膜，球儿老江湖，论演技也是宗师级别，三言两语就给他套明白了。

诸葛青说：“不过你也知道，异人界最火的cp是我和灵玉真人嘛。”

“呵，你们俩，塑料姐妹花。”

“好像你跟老王很掏心掏肺。”

“还可以吧！”

“说正事。”诸葛青转移话题，“你和张灵玉的恩怨本来就因为身体而起，我的建议是，生米煮成熟饭再说。”诸葛青瞎几把给出建议，而后又审视地问，“你行不行啊，片看过吗？”

“看片太疼了，阅历不大丰富……军师您可不要驴我。”

军师摇了摇不存在的羽扇，护体灵石表面上有光泽一闪而过，“可不是我吹，我们诸葛家的军师，从古至今哪个不是五星好评？”

张楚岚欲言又止，最后没憋住开口询问，军师，您是否掐了指头跟着王也来的（问出口后遭到花拳绣腿的殴打）。

“人类社会有一个隐藏规则，小张，惹谁不要惹术士。”

小张双手合十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

大半个月前，这位很懂女人的朋友坐在黄昏里，他说人啊，要离开一个地方，和要来一个地方的原因都是一样的，就看这里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
诸葛青问：“王也人呢。”

“还在睡觉，头都睡掉了。”张楚岚说，“老王这人很容易困，当时老马就是他帮公司抓的，透支强化身体，打了能有五分钟啊？下了山爆睡三天，饭都是我给送的。”

彼时诸葛青和傅蓉刚被车接出去不久，在路边闷了二两，吃分手饭，对王也的事一无所知。去公司做了笔录之后他们在路边告别。好好过日子吧，不要再遇到我这种人啦。诸葛青朝姑娘挥挥手。傅蓉露出无债一身轻（字面意思）的笑，跟他说：你自己没发现吗，你跟他们不一样。剑气师姑娘背着身挥挥手：去找你喜欢的人吧，诸葛青，山水有相逢。

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。

“我们刚去碧游村的时候，老王打算走。”

张楚岚没什么兴趣，还是托着下巴听：“嗯？”

“我已经决定要留下了，但还是跟他一起走，我们被拦住，那时候他也是燃烧了生命控制住八个上根器，一个人扛下来，眼睛血红血红，让我快走，不要管他。兄弟情深啊老张，场面非常感人，我真的很惊讶，我心想，他明明一定觉得我是为了风后奇门才呆在他身边，为什么还会对我这么好？我一下子变得傲慢了，无法接受他实际上对我根本不够在意。那一刻我才意识到，啊，原来我不仅是不希望他拿我当个需要善后的手下败将，我还……不希望他拿我当朋友。”

张楚岚听了，认为这个朋友九曲十八弯的肠子真的不负他娘炮盛名。

“然后你就跟姑娘在一起气他啊？”

“也不是，漫长时光比较无聊嘛……”诸葛青挠挠头，“她一开始就知道不是认真的，傅蓉是个好姑娘，值得比我好一百倍的，”他停顿，大概觉得比自己好一百倍的实在世间少有，于是加上了无法企及的先天条件，“直男。”

“那老王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不知道啊。”

“你不是会算吗？”

“……算什么？他喜不喜欢我？”诸葛青错愕地抬起脸，“这个都要算的话，我活着太没意思了吧。”

他想了想，又说：“王也肯定喜欢我呀。”

张楚岚呵呵一笑，cnm你不要再说了，他想对诸葛青做那个捏住鸭子嘴的动作，又稍稍脑补了像表情包那样把他的头打飞。没成想对方说起这个话题，变得饶有兴致，滔滔不绝：“我也是后来挨揍才发现的，老张，来！我给你分析蛛丝马迹，你想想，王也是为了什么去的碧游村？”

张楚岚翻出三白眼：“为了你。”

“后来又是为了什么留在碧游村。”

“为了老马。”

“错了，重新说。”

“为了揍你。”

“没错。”诸葛青扭曲了事实，开心地拍拍手，“那他为什么要揍我？”

“你做了什么事呗，我怎么知道。”

“不，我什么都没做错，只是普通朋友的话，我做出对自己个人进步有利的选择，他也并不知道我对信息有所隐瞒，就算志不同道不合，大家也只是好聚好散，各奔东西，可是他生气了，生我的气，因为他原本对我有更高的期待，他期待什么呢？这就是整件事最初不对劲的地方。”

诸葛青说话像唱戏似的，节奏大师张楚岚被说服了，认真思考起诸多细节：“这么想也对，再说你搞个对象吧，如果老王只把你当朋友，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。”

“就是这样，小张，我很欣赏你。”

诸葛青从屁兜里摸出他死贵的钱夹来，打开给学员小张看。夹层里是一张照片，不很清晰，像是翻拍的，照片上一个短发男孩子，穿运动服，肤色健康，他有点不在状态，看着镜头又不像看着镜头，像穿透你本人直视着趴在你肩上的怨鬼。笑容说不上非常人间失格，只是那种喊茄子的时候大家都会有的敷衍的笑，胳膊里懒洋洋地夹着一颗足球。

“可爱吧。”钱包主人浑身洋溢着过年的气氛。

“老王小时候照片，谁给你搞的？”

“大萌，你在北京见过的。”

“你把家里人安插在老王爸妈身边，就是为了这个？！”张楚岚惊了，心里风起云涌。

诸葛青笑眯眯：“你说什么啊，我当然是为了保护他爸妈啦。”

诸葛青其人与他的祖先一样鬼精，办事有点一半主义，比较欠揍。留在碧游村一半为取神机百炼，一半为跟王也玩儿欲擒故纵；和姑娘交往一半为打发时间，一半为了让王也气血不畅；钱夹里放照片一半是自己想看，一半还存着哪天被王也发现的心思。

那时候他会有什么表情？

诸葛青摸摸自己的下巴。张楚岚注意到他在走神，想的什么显而易见，像进入内景一样安静，周身竟然缠绕着一点点摸不到边的、奇异的痴情，跟他的气质格格不入。

张楚岚看着眼前青山绿水，也不出声了，有问题短暂划过他的脑海：诸葛青的真心也是一半的吗？

06.

中国打炮界有句古话，条件不够酒来凑。张楚岚思考过，他本人生理上有一些障碍，张灵玉心理上有一些障碍，条件实在太不够了，他即使吭哧吭哧搬个酒窖来，这件事的成功率依然是百分之零点零一。

此刻夜深了，张灵玉喝了第二杯，面色飞红。

诸葛军师的淳淳教导混着溪流声，响在耳畔：人这种生物，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，你在冬天的时候冻得哆嗦，是不是会想要立刻到夏天去？可是在夏天又很热，就想，冬天什么时候来呢？这样想的时候，是因为你不记得冬天和夏天是什么样了，人的身体就这么健忘。这伤疤也不完全是好了，还留着一点的时候，碰到水，就会有种奇异的爽，老张，你懂我意思吧！

张楚岚：不懂。

但是他这样真的好看。张灵玉的眼睛虹膜颜色发蓝，里面水光潋滟的时候，像巨硕两个海洋漩涡。

他把张灵玉靠在自己身上，手徐徐揽住腰。

“小师叔，我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

张楚岚放在他腰上的手紧了一下，咽咽口水：“那我也得说完啊，我喜欢你，挺奇怪的吧……不过就是这样，一种感觉。”

张灵玉抬起头，这时候才审视起他来，他的便宜师侄眼型偏圆，容易给人天真的错觉，但里面的老练圆滑使人忘记真实年龄——他算周岁还不到二十，这一刻表情认真，于是脸也年轻得不可思议。

张灵玉问：“你不介意我以前的事？”

张楚岚想，这腰好他妈细啊。

“介意啊，介意也没用了，诶，时代不一样了，小师叔处女情结不要太严重嘛。”

他蠢蠢欲动，守宫砂没有反抗。

守宫砂没有反抗的情况曾经有过两次，一次是风莎燕，一次是夏禾。前者作风一向豪迈，奉父命办事，心甘情愿，后者就不用说了，当时她百无聊赖在等人，基本上玩谁都行。

张灵玉完全不同，他对这种事太抗拒了，他的抗拒写在脸上，写在轻微挣动的身体上。可即使漆黑的掌心雷疯狂涌动，把张楚岚的脑袋都要开瓢了，守宫砂确实没有反应。他甚至不需要用嘴回应告白，这具身体已经自行检验，大开绿灯。

张楚岚想过这么一天，这个年复一年守着他贞操的倒霉玩意，没有用剧烈的疼痛抵抗他的邪念，第一次真正地举旗投降。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纯粹的爱终于大发慈悲，降临在他的鼻尖，像凉凉的雪。

“张灵玉，你碰碰它。”

“不行……”张灵玉气若游丝地说，“不行，虽然你已经学完心法，破身无所谓了……可是练功仍然讲究清心寡欲，我已经毁了自己，不能再毁了你。”

窗外远处雷声隆隆，闪电撕开黑夜。本市初夏特产，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“我早就神功大成了，小师叔，守宫砂很可怕的，轻易不让人升旗，一旦升了不解决，再过两分钟我就会……”张楚岚抓着他肩膀，强迫他直视自己，一字一顿地说，“……我就会，爆体而亡。”

张灵玉缓慢眨了眨眼，目光黯了下去，好像脑子终于转动起来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说。

我明白了。

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