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雀投江(上)


01.


张楚岚告病在天师府客房,微信运动步数46,破天荒没有占领八百个好友封面,引来各方关心。王震球截图发朋友圈:碧莲哥哥是不行了,我看异人界F4等我上位。张楚岚心里狂比中指,但是懒得回复他,手机一搁继续睡了。这一觉醒来夕阳西下,他披着毯子下床倒水。

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来。

“生病了还喝冷水?”

他吓得一个哆嗦,玻璃杯咣当倒在桌上。这声音很熟悉,表面温润实则狂拽,缠绕一些山上的低温和雾气。

“那小师叔给我烧点儿水啊。”张楚岚嘻嘻笑,转过身,靠在桌上。对方犹豫了一两秒,就真的走过来,拎着水壶去浴室,哗啦哗啦接了水回来,插上电。

“王道长和诸葛青在大转盘打架。”张灵玉突然说。

“大转盘?”

“一个很大的圆型草坪,其实是拐弯点。”

“我不认识啊……这儿我完全不熟。”

张灵玉看他一眼,“他们打架恐怕会损坏公物,你要代表公司去拦一下吗?”

“我生病了,不去。露天场所他们有分寸吧,总不至于把平地直接变成风蚀蘑菇。”


张楚岚在两天前拖着行李来龙虎山。

碧游村的事告一段落,线报说曾经离开的上根器在刘家站出没,当地接连发生农场主藏獒死亡事件,正巧老天师邀他回家过端午节,张楚岚打算带着冯宝宝去江西,徐三考虑到上一次已经被人注意,劝宝宝留在天津歇着。他想了确实不好,宝宝看到他跟天师府的人在一起,曾经产生类似失落的情绪。徐四开车送他去高铁站,最后在车窗比了个手势:“回家好好玩吧。”

是家吧,也不好说。

前一天晚上他睡不着,拉着张灵玉出去划船。竹筏,一人一百,很贵的,姓张的都是关系户,张灵玉抬抬手就能给他弄一艘。张楚岚在河边等他,没成想灵玉真人不走寻常路,带他去找龙虎山白天载客的电动小火车,像个车模似的给他展示了一下这辆玩意,随后运功卸了两节车厢下来。

张楚岚刚要问怎么发动,黑夜里有什么东西滋滋作响。是阴五雷,漆黑黏腻,浊精之相,张灵玉用它探进孔洞,维持几秒钟硬化,嘎达一声,锁开了。他拉开护栏,坐到驾驶座。

“上来吧。”

张灵玉同龄朋友不多,也没太拿他当朋友,可能是觉得做长辈应该提供玩具。

“我靠,小师叔你这个技能做坏事太合适了。”张楚岚感慨,下半句是“我看阳雷就不行”,话没说完他意识到张灵玉大概会介怀这句话,捂着嘴转脸去看,对方笑了一下,好像并不在意。

天师府高功张灵玉,开着一个(公家的)破火车头带人兜风,不得不说是我国魔幻。张楚岚高唱gogogo,试图得到一些互动,张灵玉没搭理他,他也不气馁,继续自己接上,哦嘞哦嘞哦嘞。声音四散在风中,张灵玉说:你小点声。他说的时候是笑的,从后面能看见那半个勾起来的嘴角,他想起几个月前自己第一次见小师叔,刚初接触这个圈子没多久,情绪非常崩溃,披头散发,对着人家的护体金光又踹又打,行为野蛮,差不多等于哭着喊“谁他妈的还不是小公举”。那时候张灵玉情绪也很差,并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愿意屌他。

“我觉得你这样挺好。”张楚岚把头探出窗外,声音不大不小地说,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。

因此他脑门受风,回去就感冒发烧了。


“晚饭那边有个电视台要应付,我晚点会再来。”张灵玉把水倒好,手半举起来,似乎想探他脑门温度,又觉得动作太亲密,有点犹豫。张楚岚见状急忙把脑门塞到他手里。

“不烫了。”他师叔欣慰地说。

啊,又是什么电视节目,诸葛青算是异人界人气第一,粉丝以特别脑残著称,而张灵玉背景缘故,在对异人一无所知的女生群体里也颇受欢迎,他早几年替央视节目“远方的家”女主持人和象鼻山合影,女主持人有点恐高,拍完了从玻璃悬梁上跑回来,张灵玉搀了她一把,姑娘红着脸把手机接过去,节目播出那天道士小哥哥一炮而红,营销号截了他几分钟cut,一天转发破万,甚至有女孩子专门来看他。去过龙虎山的都说,这个破山真的没什么好玩的啊,路边的煎豆腐倒是好吃,可是卖的罗盘转不准向,哎呀,最主要是有个年轻道长,那可真是天仙下凡了!侧面偷拍.jpg

可惜圈外人没有缘分欣赏他在罗天大醮决赛上衣衫不整的样子。

张灵玉开门出去,好好休息,他说。张楚岚睡饱了,想说我没什么事,全好了,明天还一起出去玩吧。随后思考了一下,该等他晚上再来的时候说。


02.


鹰潭市郊,大转盘前方两百米,垂直太极石阵。四片阴阳,水滴状各自叠立,菱形,两两成对,如果把其中一对拼起来,则另一对被分开。

“我承诺不使用乱金柝。”王也举着四根指头,“我们就体术对殴,可以吗?”

诸葛青不很赞同:“如果我说一定要逼你用奇门呢。”

“那你就是看不起我。”

“老王你也学会耍无赖啊……”

“不您先开始的?”王也面色不善,阴阳怪气,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咯。”

“那来吧。”诸葛青说。

“开始之前我问一句,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

他不等回答,像第一次出手那样,太极云手一抹,小腿蹬草擦出一道黑影,攻得很急。诸葛青这个人没给过他从容不迫的余地,胜负是一回事,心理的节奏就好像死死攥在他的手里,王也只在罗天大醮不知根底时做过一次人生导师。和诸葛青打架,如果不能用乱金柝这种开挂技能,还是讲究从古至今的武林死道理:唯快不破。

“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?”诸葛青闪身,拆了一招,退开,面上看凶巴巴,实际心情好得不行。他也不客气了,八极拳开到约七成,主动攻上来。

太极讲缠粘抽三劲,许多招式是贴身困住,福利不可谓不好。但挨打是不好受的,内劲太强,诸葛青战术比较迂回,绕着石阵转圈。没成想王也心狠手辣,有来有回几次之后,一个大掌拍在其中一片水滴石上,诸葛青的站位正在阴阳中间,石板飞速移动,阴要与阳紧密贴合似的。

他身上金光大胜,硬扛了一下,拖出半秒钟时间向旁边一滚。石板轰然拼在一起。

八神力·六合。

“老青你用法术了,你犯规啊。”

诸葛青一脑门官司:“我不用我就被夹死了!!”

王也终于笑起来,脸上松了劲似的,手里没停,太极起手式,又扑上去,只是假动作一晃,从屁兜里掏出灵符吧唧糊人一脸。

“那我也得犯规一次!”

打了几百回合,天色擦黑。诸葛青往草坪上一躺:不来了不来了。王也打架本来就比常人费事,汗流浃背挨着他躺下了,心想,如果可以不那么累,换他搞武侯奇门,诸葛青去接手那劳什子风后奇门,其实也划得来。至少不用被人追杀了不是。

诸葛青喘匀了气儿,问:“上次的话可以接着说吗。”

“啊?不是解释完了么?”
解释完还搂着姑娘走了,留下人生赢家的背影。

“我跟傅蓉分手了。”

“哦……哦。”王也不知道他交代这个是什么意思,随便应了两声,“那你这是来度假咯。”

“来找人。”

“找谁?”

诸葛青从喉咙里笑:“你猜啊。”

王也听这三个字烦得冒烟,女孩的心思你别猜,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。

“不猜不猜,”他精疲力尽地说,“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了,你就说咱俩还是不是朋友吧。”

“是啊,当然是。”

“那就行。”王也把眼睛也闭上了,“不知道马仙洪现在怎么样了,明天见到老张问一下。”

“公司应该会尝试洗脑,各退一步之类的……老马是个好人。”

王也轻笑一声:“可不呗,早先他电话里说,要替我排除别有用心的人,我第一个想到你个……咳。”他想说小王八犊子,碍于不能说脏话及时收住了,“要不也懒得跟去碧游村。谁知道啊……谁知道你不讨厌那个炉子。”

他们还没谈过那场兄弟情深义薄云天。

“老青,按说当时你拼命让我走,表现得怪感人的吧,可是我就觉得挺欠揍的。”

“是啊,”诸葛青漫不经心地看天,天已经黑下来了。路过的车也许注意到小转盘上躺着两个人,也许没有,他的手往王也那边轻轻挪动了一下。说的话就像反射弧长,还停在上个话题。

“谁都看出来了,我就是别有用心啊。”


03.


龙虎山的悬棺表演正处在旁白念词阶段。

“球儿,你一句话,咱俩是不是朋友。”张楚岚小病初愈,站在河边吹风,叼着烟,对电话里掏心掏肺,“是朋友就别告诉别人我今天问了什么,ok吗,下次见面请你吃饭。”

王震球的声音传过来:“行了行了,大家都说你会来事儿,我看还差点吧,年轻。我也没说什么核心信息,张楚岚,这些事情你力所能及看着办。我傻逼前搭档找我,先挂了。”

对面收了线。悬崖上的棺材晃悠悠荡下来。

这表演上午一次下午一次。张楚岚是第一次看,看着看着,眼泪咵嚓下来了。有大爷撑船赶着鸭子打他身边过,一看大惊: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哭了?

“我,那个……我被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深深感动。”张楚岚擦着眼泪,他心里在想,这些演员,几十年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表演把棺材放进山洞里,这就是他们选择的职业,世界上怎么真的什么职业都有啊。然后他平静了一会儿,又想,我他妈再买一盒酥炸小黄鱼,怎么这景点卖的东西还怪好吃的。

这整件事有一点像职场吧,线索微末,看不到未来,虽然还是会坚持下去,但是人会有情绪的,偶尔也必须在公司洗手池埋着脸偷偷哭一下。

他对陈朵说,你还可以选择死。

“选择”曾经也有人给过他,罗天大醮半决赛,王也蓬头垢面,一身肥沃的泥土,手拿包子,嘴叼咸菜,深入讲解了生命的权重,劝他停止追逐真相。

他没有停下,老王这人挺热心肠的,即使说话云山雾罩,改别人的命多少还会应在他自己身上。但一个人看到了庞大真相的一角,余生不可能假装没有看过。球儿是个开口,他从万花筒望进去,“第三类接触”铺陈在眼前——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。甲申之乱恐怕有外星生物插手,文明程度不清楚,真相牵扯到太阳系之外。

他有分寸,除了冯宝宝的身世没有别的事情要追查,人心不足蛇吞象。可是依然太难了。


张楚岚年方二十,身强体壮,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马桶抽水。张灵玉领了师命继续带他参观鹰潭,换了便服扎上高马尾出来。他俩站在木桥上看了夜晚的北极阁,身边全是情侣,女的们经过张灵玉这张用加粗字体写着“血染江山的画,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”的好脸,几乎每个都忍不住为之侧目。

张灵玉本人对此一无所知,手腕上挂着红色塑料袋,袋子里很多莲蓬,大红大绿十分喜庆,掏出一个掰给他师侄一半。这是在公园门口买的,原价十五块一斤,张灵玉跟摊主婆婆说了两句不知道什么本地话,骤降到五块一斤。张楚岚不会说这里的方言,他在北方长大,甚至带口音的普通话也听不太懂,晚上溜出去吃烧烤,被路边小铜人吓得尖叫。在这个养不起三座商圈的小城市,这个本该是家乡的地方,他仍然感受到强烈的排他感。好像曲阜,好像天津,只是住所不是家。

真的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,非本地身份证在没人带的时候进龙虎山山门,是要买门票的。想一想,没有这种事的,你他妈每次进家门付260块吗?

哥们儿好歹也是临时工助理了,回去必须让徐四搞张本地身份证。


鹰潭地区对自个儿道教发源地的身份比较无所谓,没有好好宣传,景区也弄得半死不活,从头到脚践行着清静无为四个字。信江湿地公园的草坪意思意思修剪成八卦阵,修剪草坪的师傅是门外汉,哪一杠长那一杠短不是特别清楚。

张楚岚扣扣下巴,世人对道教各分支的主攻方向常有误解,实际茅山主苦行,龙虎山主驱鬼,武当主内修,但光是茅山这挂,野茅山搞出的误会就多了去,茅山道士听起来几乎已经是个贬义词,约等于坑蒙拐骗。

他好奇道:“都说龙虎山是捉鬼的,小师叔,你能看见鬼吗?”

“通过一些方法能看见。”张灵玉想了想,“你也可以。”

张楚岚脑门上一些问号。

“闭上眼。我们这些不是天生通晓阴阳的异人,只能用这种方式简单了解那边的世界。”张灵玉踏前一步,把手贴在他肚子上,“吸气,除了你肚子里那个……那个元婴之外,浑身的炁集中到眼部。”

修真小说中的元婴是境界设定,最常见的是从最低的(练体)练炁期,往上到筑基期,然后金丹期,金丹圆满后,再碎丹成婴,是为元婴期,元婴之后还有如出窍,分神,合体,渡劫,大乘等境界。最早设定完善的仙侠书是十多年前的《飘渺之旅》,作者大概也是个异人,给这些东西细分归类了。他平日里没感觉孩子在踢自己,也思考过是不是三十岁还没破处不只可以成为大魔法师,还必然境至大乘。

但张灵玉小手在他下腹部一摸,越发让人觉得不破处太可悲了。

“然后睁开眼。”张灵玉对这些心理活动浑然不觉,指示道。

张楚岚照做,视线里世界没什么变化,除了张灵玉靠得格外近,眼睛像两颗会流七彩眼泪的钻石。他像是怕惊扰什么东西,轻声说:“那边的铜像有个故事。”

张楚岚扭头望过去:一个男人的铜像,挑着两个大箱子,不知道是卖什么货物,后面的箱子看起来稍沉一些,上方坐了个身体半透明的小男孩。

“视线别太明显。”张灵玉说,声音好像贴着他的耳朵,“是个没有恶意的孤魂野鬼,不知道哪里来的执念,以为这个挑夫的铜像是他的爸爸,日复一日守着,很多年了。”

他的手还覆在人家丹田没有拿开,手掌上带着炁,是担心“元婴”出问题,做个简易防护墙。丹田在肚脐眼下面,故而情况不是很妙,张楚岚突然苦笑起来:“小师叔,耍流氓这么一本正经的啊。”

他眼睛恢复原样,炁流回四肢百骸。张灵玉缩回手,有点不知所措。

“看也看过了,走吧。”张楚岚说。

接着是上楼梯,最近常有雷阵雨,楼梯很滑,张灵玉回身拉了他一把。张楚岚想起来那个远方的家女主持人。他情绪不对劲,在楼梯上站住了,垂着脑袋,拽得张灵玉也转过脸来。

“小师叔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他们的手还没分开,张灵玉手腕上挂的红色塑料袋重力下行,顺着交握的手滑到张楚岚的小臂上。他抬起头,露出掩在阴影里的眼睛,突然又笑起来,说:没事没事,走吧。

张楚岚最后回了一次头,去看那只微微下沉的箱子。经年累月风吹雨打,不集中全部注意去看,没人知道那里坐着个孤零零的、需要家人的小孩子。


04.


张灵玉,第六十五代天师关门弟子,排行老十,跟师兄们不处在一个画风当中。手机用来发短信打电话,很少与GGMM朋友们网上冲浪,对于自己被列入F4组合毫不知情。

张楚岚来这儿出任务,落地没一天,F4另两位也来了。他早上出门溜达,刚要和做广播体操的张灵玉说会儿话,就看见不远处杵着两个人。

“他俩怎么在这里?”

“王道长来这儿有事,具体什么事师父没有说,用的名额仍然是武当弟子挂单,反正这里信息库一百年也不更新一次,挂也能挂。诸葛青么,”张灵玉轻飘飘地说,“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那头两位已经注意到了这边,罗天大醮后两个月过去,两位呼声最高的偶像派多了个身份:通天箓和神机百炼的传人。后者掌握神机百炼的事除了王也没人知道,但气氛着实不同,好家伙,握个手风起云涌,诸葛青先开口:灵玉真人好久不见呀。张灵玉拱手:不久,诸葛兄弟不必多礼。

王也和张楚岚迅速对视了一眼。像那种拉帮结派的男生宿舍,视线碰撞中两个字的电波对接:装逼。

“哈喽,又见面了。”张楚岚说,“二位挺悠闲的,大家这么有缘分,要不要考虑告别坑爹,勤工俭学,玩票做公司员工啊。”

诸葛青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,友善地说,那可遗憾了,我对腈纶面料过敏(他的脸和顾里渐渐重合,张楚岚代入了一下觉得很危险,自己恐怕是F4中的唐宛如)。

王也前一天没睡好,困得脚底发飘,黑眼圈垂下来和下巴相依相偎,此刻抬了抬手:“招呼打完了,我先回去睡觉。”

“我也去早课了。”张灵玉说。

“看来就咱俩没事了呗,”诸葛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,“老张,叙个旧?”



TBC.

被屏好多次……屈服了,分两次发

里面有一段石阵的描写可能看起来眼熟,是心心有灵犀写过,上次经过那边就比较想写他俩在那儿打架,圆梦了(虽然打戏写得一坨屎),解释一下不是抄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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